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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0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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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東耳房門檻上,玉釧目光空洞的望著穿堂。也許因為這會兒時辰已經不算早了,又或者是冬日真的到來了,整個榮禧堂裏,沈悶無聲,處處透著一股子死氣。誰又能想到,這裏曾經是多麽的奢華熱鬧。

不,應當是奢華依舊,熱鬧不再。

玉釧的目光一一落在那些奢華精美的雕飾上,其實,她也可以說是在榮禧堂裏長大的。她母親原也是王夫人跟前伺候的,不是一等的大丫鬟,而是那種不怎麽露臉也不怎麽被信任的小丫鬟。後來,年歲大了,她母親就被許給了她父親,生了她和姐姐兩個女兒。

姐姐金釧跟她不一樣,當然跟母親也不怎麽一樣。金釧很漂亮,很能耐,也很會來事兒。聽母親說,金釧同王夫人年輕時的性子很像,可她卻覺得,姐姐更像薛家那位寶姑娘,聰明漂亮性子穩當,為人處世落落大方且面面俱到。可就是這樣一個姐姐,最終卻沒了。

“唉,姐姐。”玉釧坐在門檻上,左手橫放在膝蓋上,右手則托著腮幫子,輕輕的嘆了一口氣。

說實話,直到這會兒,玉釧還是有些不相信姐姐就這麽走了。那個打小就被父母寵著,外人捧著,處處比她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姐姐,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走了。其實在聽到金釧死訊之前,玉釧已經有了一點兒感覺,原因無他,金釧在出事之前,是去尋過她的。而那會兒,她只是榮禧堂裏一個極不起眼的小丫鬟,哪怕她的姐姐是王夫人跟前最得臉的大丫鬟,可顯然金釧的能耐還不足以照顧她,或者就是金釧並不真心將她這個妹妹放在心上。玉釧覺得,是後者。

可直到今時今日,玉釧才明白,自己錯了。不是誤會了金釧,而是姐妹之間真的沒有必要計較那麽多。無論金釧到底是否將她放在心上,不一樣是她的姐姐嗎?哪怕金釧是故意壓著她不讓她在王夫人跟前露臉,那也是她的姐姐。

金釧死了,再也回不來了。那她呢,她又會甚麽時候突然死去了呢?

如果是在金釧出事之前,有人這麽問她,玉釧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。可在經歷了一系列震蕩之後,尤其是被王夫人帶到了榮禧堂之後,玉釧忽的明白了。

世事無常。

“警醒著點兒。”花簪掀開門簾從耳房裏出來,伸手輕拍了玉釧一下。

玉釧原就在想心事兒,楞是被嚇了老大一跳,拿手捂著心口一臉驚恐的側過臉看花簪,半是驚嚇半是抱怨的道:“花簪姐姐,你差點兒嚇死我了。”

“說甚麽呢!眼瞅著就要過年了,你說話註意著點!”花簪壓低聲音瞪了玉釧一眼,猶覺得不夠,又伸出手指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,“讓你看個門你都看不住,滿腦子都在想甚麽呢?幹脆我回頭跟太太說,讓她給你尋個親事,早早的打發你出去罷!”

花簪原以為自己這麽說著,玉釧一定會驚慌失措的苦苦哀求,那她就可以趁機給玉釧做做規矩,也好讓玉釧知曉,就算拿的是二兩銀子的月錢,可王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人,仍是她花簪!

可玉釧卻只是縮了縮腦袋,苦悶的將頭埋在膝蓋裏,半響才甕聲甕氣的道:“這會兒還太早了,花簪姐姐過個兩三年再幫我說罷。”

“甚?”花簪驚了一下,旋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,四下瞧了瞧,見並無人過來,這才挨著玉釧在門檻上坐下,低聲道,“你胡說甚麽?我方才那是在同你說笑。”

這番說辭,自然是花簪一早就想好的。雖說這兩個月下來,她也知曉了玉釧是個甚麽性子的人,以往她刺玉釧時,多半都是玉釧哀求幾聲,就將事兒揭過去的。偶爾則是玉釧被嚇到了,當場並不言語,回頭卻悶在被子裏痛哭。可甭管有幾分把握,花簪還是不敢將事情做絕了,因而每次拿話刺玉釧時,她都是留了幾分餘地的,萬一玉釧惱了,她也有個退路可走。

可花簪卻萬萬不曾想到,玉釧今個兒竟會這般說辭?

“花簪姐姐不用瞧旁兒,連著挪出去三個,原跟在旁邊的丫鬟也都一並打發了,如今榮禧堂裏,大丫鬟就我和姐姐,小丫鬟們哪裏敢往咱們這兒湊?只怕這會兒都躲在茶水間裏烤火呢。”玉釧微微擡起頭,正好看到花簪東張西望的瞧,當下她便低聲提了一句。

“這事兒上頭你倒是精了?唉,我來得晚,原也不知曉太太跟前那幾位大丫鬟是如何行事的,只聽說各個都是極為出挑的,比那些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姐還要尊貴。”花簪緊挨著玉釧坐下,試探的問道,“只聽說玉釧妹妹原是打小跟著太太的,妹妹同我說說?”

“沒甚好說的,我如今只求早些長大,回頭托花簪姐姐給太太說個情,早日打發我出去才好。”

“渾說甚麽?咱們這裏,誰人不知曉玉釧妹妹拿的是二兩銀子的月錢?雖說我來太太身邊也就半年有餘,可我是家生女兒,還會不清楚這月錢裏含著的意思?你呀,真是好命!”花簪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道。

這話要是擱在之前,玉釧定會欣喜,可如今她非但提不起一點兒勁兒來,更是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,甚至有一種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,凍得她當下就打了個哆嗦。

二兩銀子的月錢代表著甚麽呢?原先那影子一般的周姨娘是二兩,生養過的趙姨娘也是領的二兩,還有之前的小周姨娘和兩個通房,都是二兩。還有賈璉屋裏原先的平兒,如今的紫鵑,拿的都是二兩。有沒有姨娘的名分不要緊,左右大家夥兒都是賣了身的,又不可能拿到納妾文書,是姨娘是通房問題都不大。因而,榮國府裏素來的規矩,就是不論稱呼為何,但凡是領著二兩銀子月錢的丫鬟,都是被打上了標記的。

可她不想要啊!

“花簪姐姐,你也不用拿話刺我。我這二兩銀子的月錢是怎麽來的,你還不知道嗎?那是我親姐姐金釧拿命換來的!”玉釧死死的抿著嘴,眼睛瞪得大大的,硬生生的將已經湧出來的淚水給逼了回去。有些人有些事兒真的要等到失去以後,才能真切的感受到。至少,在金釧生前,她並沒有意識到嫡親姐妹代表的意義。

“人都沒了,活著的人當然要好好過日子。再說了,甭管你姐姐到底是怎麽沒了,這太太既然給出了說法,又予了賞賜,你就得接著。不單單要接著,還要帶著笑容帶著感恩去接。”

“我接了,不然還能如何?如今,我只盼著早些被遣了才好。”

“又渾說!”花簪伸手在玉釧手臂上輕打了一下,教訓道,“有好好的日子你不過,非要鉆牛角尖。哼,我是跟你姐姐金釧不熟,可瞧你這樣兒,大略上也能知曉她是個甚麽人了。”

玉釧側過頭橫了花簪一眼,沒好氣的道:“我不傻,我知曉你又在刺我。”遲疑了一下,玉釧又道,“我也知曉你先前看我不順眼,明明你在太太跟前伺候了這般時日,而且你比我大好幾歲,長得好看又能說會道。我甚麽也不會,偏就得了太太的青睞,你會不高興也正常。”

“你這小鬼頭!”花簪沒想到玉釧年歲雖小,心眼兒卻半點兒不少,當下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,半響才道,“你能耐你還被我欺負?我也沒怎麽欺負你,你不也躲在被窩裏哭鼻子嗎?”

“我才不在意你欺負我,我那是在哭我姐姐。”玉釧低著頭,眼圈微紅,抽了抽鼻子,略帶哽咽的道,“你跟我姐姐一樣討厭。我知道姐姐比我好看比我聰明比我能幹,可爹娘就是偏疼我。我也知道姐姐在榮禧堂裏是一等一的大丫鬟,太太跟前的得意人,月錢領的比我爹娘加一塊兒都多。可那又怎樣?她得了月錢,娘就給我買好吃的,我過得不比她差。所以,她才老是欺負我,打小就這樣。”

花簪沒有立刻接口,而是沈默了許久之後,才用幾乎聞而不得的聲音道:“所以我每次欺負你,你就會想起你姐姐?這才躲在被窩裏偷偷的哭?”

“哼!”玉釧把頭一扭,看也不看花簪。不然呢?真以為她就那般脆弱?花簪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,她也是。甚至於比家世,花簪還沒她好。至少,她娘原就是在榮禧堂裏伺候的,她姐姐還是一等的大丫鬟。可花簪家裏,除了個爛賭的爹和重病的娘外,聽說還有個喝醉酒就愛打人的大哥,哪裏比得上她?

得虧花簪不知曉玉釧心裏的想法,不然鐵定忍不住收拾她。可玉釧方才的那一席話,多多少少還是讓花簪心裏起了些波瀾,當下嘆道:“罷了,左右你就是命好。你也甭管你的二兩月錢是怎麽來的,只要好好用就可以了。”

“才不,我要離開。最多三年,我一定要離開!”玉釧鼓著腮幫子恨恨的道。

“胡鬧什麽?”花簪伏低身子從下往上的看玉釧,見玉釧一臉的斬釘截鐵,當下就有些楞住了。其實這會兒,花簪已經大致上明白了玉釧是甚麽樣的人,至少說到做到便是了。

“我沒有胡鬧,我是認真的。”果然,玉釧道,“花簪姐姐覺得二兩銀子的月錢很好?我看未必。旁的不說,你且看前幾日,那兩個通房,長得比我好看多了,還是老太太賜下的,結果呢?太太說打發就打發了,天知曉她們如今去哪兒了。”

“別胡說,咱們這樣的人家,只有買人的道理,哪兒有賣人的道理?我猜,她們應該是去了莊子上享福呢。”花簪急急的掩住了玉釧的嘴。

玉釧卻閃了過去,壓低聲音道:“花簪姐姐,你自己摸著良心說,這話你信嗎?府裏頭尚有過得不好的,出了府還能有好?那莊子究竟在哪兒不知道,是個甚麽樣兒咱們更不知道。那兩個通房被送到了莊子上,究竟是有人伺候的,還是幹脆被打發去伺候別人了,只怕老天爺才知道!”

花簪被她說的心慌慌的,坐立不安的好一會兒,才跟著壓低聲音道:“那是通房,回頭你當上姨娘不就好了?”

“小周姨娘不是姨娘?她還懷了孩子呢,結果孩子沒了她自個兒也沒了。我還想好好活著呢。”

“那你好生保住孩子不就成了!”花簪忍不住又伸手打了玉釧一下,猶覺得不夠,甚至還在玉釧腰上掐了一把,“你呀你,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精還是傻,哪兒有這麽詛咒自己的?”

“我不傻,你才傻。老爺多大年歲了?過兩年等我大了,還能生孩子?”見花簪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,玉釧又道,“再說了,生了孩子又如何?你怎麽不看看趙姨娘?她生了孩子,還生了兒子!如今怎麽樣了?是個人都能欺侮了她。”

“那那……”花簪支支吾吾了半天,這才堪堪尋到話頭,“那你不會把主意打到寶二爺身上嗎?你是比寶二爺大了兩歲,可我記得你生的晚,應該襲人小好幾個月罷?襲人能做的,你做不得?”

“有人來了!”玉釧心下一動,可沒等她說甚麽,就瞧見穿堂那頭走過來幾個人,當下回手狠狠的撓了一下花簪的手背,旋即就聽到一聲倒抽冷氣的痛呼聲,心頭暗樂,當她真傻不成?姐姐金釧打小就沒少欺負她,可哪次她也沒吃虧!

不多會兒,穿堂那頭的幾人已經走到了她們跟前。當然,花簪和玉釧也早已從門檻上起身,向著來人行禮,道:“見過璉二奶奶。”

來人不是旁人,正是被賈赦強行轟出來尋人的王熙鳳。

說起來,王熙鳳也覺得萬分委屈,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王夫人這是鐵了心的不出榮禧堂。甭管王夫人心裏頭的真實理由為何,至少明面上,她是謹遵賈政禁足的命令,在禁足解除之前,是絕對不會離開的。既然如此,賈赦難道不應該先逼著賈政將禁足令解除嗎?

然而,賈赦偏不這麽幹,又或者是因為賈赦極為了解賈政,要讓賈政朝令夕改那是絕不可能的。相較而言,王夫人顯得軟弱多了,因而賈赦當然會選擇從王夫人這一頭下手。同理可證,要來請王夫人過去,不能用同輩,偏小輩兒中也唯獨只有王熙鳳中用一點兒,賈赦自然將目光對準了她。

天可見憐的。

“太太呢?在房裏休息?”見兩個丫鬟並不將自己引入房內,王熙鳳語氣淡淡的問道。

花簪有些緊張,強作鎮定的道:“太太昨個兒晚上不曾休息好,早些時候勉強用了一碗粥,才剛歇下。”

“哦?剛歇下?”王熙鳳嘴角略往上揚,“既是剛歇下,在先前二姑娘來請時,就是不曾歇下嘍?”

最初奉命來請王夫人的是二姑娘迎春,雖說迎春那姑娘笨嘴笨舌的,可真要她傳個話兒,卻是沒有問題的。可迎春回去就說了,王夫人不願意見她。之後,賈母暈厥,榮國府再度派人去請大夫,大夫過來先是施了銀針,又開了方子。直到大夫都走得老遠了,榮慶堂那頭才商議出一個結果來,那就是讓王熙鳳過來請王夫人過去。

“璉二奶奶……”花簪笑得一臉尷尬。可不等她說完,一旁的玉釧就接了上來,只道:“璉二奶奶莫怪,是太太說了閑雜人等一律不見。不過璉二奶奶自不算是閑雜人等,您請進罷。”

花簪見鬼一般的看向玉釧,卻聽王熙鳳輕笑一聲,旋即就從花簪和玉釧之間走了過去。

王熙鳳走入耳房,入目的是清雅的擺設。其實,她一直都在腹誹王夫人,也不知道是甚麽毛病,明明霸占了這榮禧堂,卻並不住在那並排的五間大屋子裏,卻偏生要住在東面耳房裏。雖說榮禧堂這邊,房間大院子也大,耳房的大小幾乎同她院子裏的正房相當了,可到底還是顯得底氣不足。王熙鳳有些惡意的想,莫不是王夫人自己也知曉何為名不正言不順?畢竟,當初賈代善在世時,賈母卻是住在正房的左三間的。

“太太,我來瞧您了。”

花簪和玉釧是緊隨王熙鳳一道兒進入內室的,其實她們並不曾說謊,王夫人確實是歇下了。只不過,這將近一年來,至少有半年時間,王夫人都是病歪歪的。尤其上次跟賈母產生了沖突之後,王夫人一回來就“病倒了”,且前個兒小周姨娘沒了,昨個兒又剛將兩個通房打發了,王夫人的精神頭確有些不足。

因而,王熙鳳進來時,王夫人是歪在床榻上的。

“你們出去罷,鳳哥兒不是外人,無需那般多禮。”王夫人先是任由花簪和玉釧將她扶起,又在她背後放了被褥靠著,隨後取了暖手爐,從旁邊炭盆裏添了幾塊新炭,之後就聽從王夫人吩咐,退出了內室。

而此時的王夫人,卻依然是一副未曾洗漱過的模樣。不過說實話,對於王熙鳳來說,王夫人洗漱不洗漱的區別真心不大,甚至幾乎沒有任何差別。

待花簪、玉釧出去了,王熙鳳也幹脆利索的將紫鵑和豐兒打發出去了。很快,內室裏就只剩下了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二人。

一片沈寂,死一般的沈寂。

“鳳哥兒好久不曾過來我這兒了。”最終,還是王夫人先打破了沈默,語氣平靜的道。

王熙鳳勾嘴笑了笑,也不等王夫人相讓,就徑自搬了繡墩坐下,輕笑道:“是呀,咱們姑侄二人許久不曾見面了。不過今個兒,卻不是閑聊的時候,我是得了老太太的命令,讓二太太立刻過去一趟。”雖說真正將她轟出來尋人的是賈赦,可她卻不能這麽說。要不然,這當大伯子的尋弟媳婦兒,卻是好說不好聽了。

“老太太要見我?這倒是稀罕了,我還道老太太她頂頂不願意見到我呢。”王夫人的語氣依然平靜,可從她的面上卻能看出那麽一絲怨憤和不甘。王夫人不明白為何賈母要處處針對她,甚至她私心認為,一切的錯誤都是賈母造成的,可偏生賈母半點兒認錯的舉動都不曾有,反將氣都撒在了她的頭上。憑甚麽!

只一眼,王熙鳳就看透了王夫人心中的想法,當下嗤笑一聲:“太太這話可真有意思,老太太當然不願意見您,就如同您不願意見珠大嫂子一般。”

“你這話甚麽意思?”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的刺向王熙鳳,可惜王熙鳳完全沒有感受到。

“甚麽意思……太太您也甭故作不懂。您厭惡珠大嫂子,甭管緣由如何,我也懶得深究。可您即便再厭惡珠大嫂子,只怕也不願意她避而不見罷?”王熙鳳笑得一臉燦爛,聲音也是帶著一股子少女般的清澈,全然不像是已經生養了兩個孩子的人,“您對珠大嫂子無非就是兩個意思,您可以厭惡珠大嫂子,可您要求珠大嫂子對您一心一意的孝順。您甚至可以對珠大嫂子任何打罵□□,可珠大嫂子非但不能有任何反駁或反抗,更是要心情愉悅的受著。哪怕今個兒她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,也依然要將您這個婆婆捧得高高的。對罷?”

王夫人面上一片鐵青,目光森然的看著王熙鳳。別說她原就不傻,即便再傻的人,聽了王熙鳳這麽一番直白的話,還有甚麽不明白的?

先前,王夫人是如何對待李紈的,如今賈母也要這般對待她。可她不願意!撇開自私的心理不提,單是出身方面,她就自認為高人一等。當然,這是同李紈相比的。王夫人始終認為,李紈嫁給賈珠是她高攀了。可反之,她是王家的嫡長女,嫁給榮國府的嫡次子卻是低嫁了。哪怕不屬於低嫁,至少也應該算是門當戶對的。李紈憑什麽跟她比?

“太太,您可知曉,為何我得了差事,卻不盡心盡力的辦嗎?”王熙鳳笑問道。

“哼,你就沒想過要辦妥這個差事。我猜,讓你過來的根本就不是老太太,是……大老爺罷?”一如王熙鳳了解王夫人,其實王夫人又何嘗不了解王熙鳳呢?

“是的。”王熙鳳沒有否認。

“我還猜到,你如今是真的翅膀硬了。我說當初你懷孕時,怎就那般痛快的將管家權交了出來,竟是半點兒都不留戀。結果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!先使法子將李氏弄到了西面偏院裏,又故作乖巧的模樣將管家權交了出來,之後也不知曉你究竟使了甚麽手段,竟害的蘭兒破了相。如今更是好,挑撥得我和老太太不合。你以為你這般做法就全然妥當了?做夢!我不會讓你得逞的!”

王熙鳳就這般聽著笑著,笑著聽著。不多會兒,面上的笑容已經如同正午的陽光那般燦爛了。甚至笑著笑著,王熙鳳都忍不住將眼淚笑出來了,只好一面拿手背抹著眼角,一面笑道:“太太呀太太,您可真是愛說笑。我跟珠大嫂子原就只是妯娌間的鬥嘴鬧脾氣,亦如當年我同大姐姐一般。管家權那頭,我確有些小心思,可蘭兒……”

“哼,你狡辯也無用。蘭兒是我的親孫兒,我這個當祖母的,拿他放在心尖尖上疼都來不及,又如何會害他?就算不是你所為,那也跟大房脫不了關系。”

“唉,既然太太您非要自欺欺人,那我又有甚麽法子呢?放心,您所說的每一句話,我都會原原本本的告訴老太太。就是不知曉老太太是相信我呢,還是相信太太您呢?”王熙鳳眼波流轉,端的是風情無限。可惜,她如今還真的是拋媚眼給瞎子看,哪怕王夫人不是瞎子,也不會被她所誘惑。

“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!若不是我,你以為你能嫁入榮國府嗎?如今翅膀硬了,倒是將我撇到了一邊,你個沒良心的東西,果然是沒父母教養的!”王夫人面容扭曲,伸出手指怒指王熙鳳,看向她的目光如同噬人的野獸一般。

可惜這話,卻依然難不倒王熙鳳。

卻見王熙鳳眉毛輕挑,笑臉盈盈的道:“太太您真是越來越愛說笑了。我能嫁給璉二爺,同您又有甚麽關系呢?咱們四大家族原就是同氣連枝的,每一代都各有聯姻。堂妹早先就同保寧侯府訂了親,於情於理,我這個王氏女都是要嫁到另三家的。可薛家,原就是四大家族最末,不說先前已得了小姑母,便是我比薛蟠大了三歲,這門親事就沒法結了。史家那頭倒是有適齡的,卻是岔了輩分。唯一可行的也就只有咱們榮國府了,即便沒有太太您,甚至二老爺當年若是娶了旁人,我依然能夠嫁進來。”

說了這些,王熙鳳猶嫌不夠,又添了一句:“其實,比起我的親事,我更好奇的是姑母您的親事。咱們王氏女雖不如史氏女、賈氏女來得金貴異常,可既是嫁出去了,就沒有不當嫡長媳的。小姑母長相略差也無任何出挑之處,卻仍嫁了薛家獨子,就是最好的證明了。可太太您就……哈哈哈哈!”

隨著一陣笑聲,王熙鳳轉身離開了內室,不多會兒笑聲就越傳越遠,逐漸消失在了穿堂的另一頭。

王家的女兒,尤其是王家的嫡長女,於情於理都應該嫁給賈家的嫡長子。尤其王夫人嫁過來時,賈代善尚且在世,榮國府正是最鼎盛之際,賈赦和賈政兄弟二人的差別也並不曾那般大,再聯想到賈赦原配張氏的出身,唯一的答案只能是,賈代善瞧不上。

咚的一聲巨響從內室裏傳出來,花簪和玉釧從見到王熙鳳大笑著離開後,就知曉事情不妙,待聽到裏頭的那聲巨響後,更是驚得整個人險些跳了起來。可偏生,她們還不能裝聾作啞,只得認命的進去收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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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王熙鳳笑著離開了王夫人的房間,仍帶著紫鵑和豐兒二人從原路回了榮慶堂。

比起沈悶沒有人氣的榮禧堂,榮慶堂這邊卻是顯得熱鬧多了。雖說因著賈母先前的暈厥,無論是主子還是丫鬟都有些心驚,可這會兒既然賈母已經醒了,甚至趁著王熙鳳離開之際,還叫了容易克化的粥品來吃,就意味著賈母的身子骨也沒有壞到那個地步。加上又有愛說愛笑的史湘雲在,配上一個沒心沒肺的寶玉,至少賈母的房裏說笑聲一直沒有間斷過。

直到王熙鳳的回歸。

紫鵑和豐兒被王熙鳳留在了外間過堂處,她只一個人進了賈母的房內,雖說是帶著笑進去的,可王熙鳳還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跌到了冰點。

當下,王熙鳳苦笑一聲:“這是怎的了?甚麽時候起我竟是變得這般不受歡迎了?雲妹妹,鳳姐姐對你不好嗎?寶兄弟,我知雲妹妹比我好看比我年輕,可你也不用這般勢利罷?”

“噗嗤!”史湘雲忍不住噴笑出聲,旋即一頭紮進賈母的懷裏,求救道,“老太太,鳳姐姐又作弄我了。”一旁的寶玉也道:“鳳姐姐原就最愛作弄人了,回頭我帶雲妹妹你去作弄巧姐兒。”

隨著寶玉的話音落下,王熙鳳和賈璉尚且面色不變,可一旁的賈赦卻一瞬間拉下了臉,卻不曾直接針對寶玉,而是向王熙鳳沈聲道:“璉兒媳婦兒,王氏呢?原不是都誇你能耐得很,怎的連個人也請不到?”

王熙鳳頃刻間就領悟了賈赦話裏的意思,甚至還猜到了他為何會如此。當下,王熙鳳低垂下頭,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,道:“大老爺,是兒媳婦兒無用,沒能將二太太勸過來。唉,我真的好話說盡了,求也求了,哭也哭了,跪也跪了,我是真的沒法子了。”

這話不說還好,一說卻是真的炸鍋了。

還真別說,王熙鳳眼圈確是有些微紅,仔細看來,妝仿佛也有些化了,一看就是哭過去的。這倒是事實,只不過誰也不曾想到王熙鳳是笑哭的就是了。

賈赦遲疑了一下,他對於王熙鳳這個兒媳婦,說不上滿意,也不至於討厭。雖說因為賈政的緣故,他極為厭惡王夫人,可他卻不至於一竿子打翻所有,不會為了一個王夫人而瞧不上所有的王氏女。相反,他倒是認為,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話極為有道理。王夫人為何那般惹人討厭?還不是因為她嫁給了賈政那個討厭鬼。同理,王熙鳳本人雖不咋樣,可她嫁的是賈璉,那就算再不怎麽樣,也仍是自己人。

只片刻工夫,賈赦就想清楚了一切。

“求了?哭了?跪了?哼,璉兒媳婦兒,你同大家說說,那王氏到底是病了還是癱了,或者幹脆死了?!”

王熙鳳心知賈赦原就心裏頭冒火,偏方才寶玉還添了一把火,若不趕緊想法子熄火,只怕憋著火的賈赦甚麽事兒都幹得出來。因而,王熙鳳極快的掃視了一圈,尋到了一個替死鬼:“我是覺得,也許是我不夠分量?寶兄弟,要不你過去請二太太過來?你一定行的,二太太平日裏最疼的就是你,回頭你跟我似的,求一求哭一哭跪一跪,待二太太心疼了舍不得了,自然也就應允了。”

在所有人,包括寶玉本人都不曾回過神來之際,王熙鳳已經坑了寶玉。

這迎春去請,連面都不曾見到,換做惜春必然一樣。李紈是真的怕了王夫人了,況且萬一人沒請來,她又受傷了,嫌不夠亂呢!王熙鳳用事實證明,苦肉計是請不來人的。可全盤看來,苦肉計仿佛是最為穩妥的,也許換個人就成?

一瞬間,寶玉被諸人的殷切目光所包圍,當下他就懵了。

最終還是由賈赦拍板決定:“嗯,璉兒媳婦兒說的不錯。寶玉,就由你跑一趟罷。記得,務必要將王氏請來。”

寶玉先是不敢置信的瞧了一眼王熙鳳,又將目光放在了拍板決定的賈赦面上,旋即又求救一般的看向賈母。可問題是,就連最疼愛寶玉的賈母,都不認為王夫人會害寶玉。於是,寶玉只能含淚點頭,認命的出門了。

待寶玉離開了,賈母卻忽的開口問道:“鳳哥兒,方才你離開這般長時間,王氏都跟你說了甚麽?”

王熙鳳上前幾步,帶著些許憂愁些許不忍,將在榮禧堂裏發生的事兒,一一娓娓道來。

當然,王熙鳳沒有蠢到甚麽話都說,她說出口的都是對自己對大房有利的,同時她也覆述了王夫人的部分言語。

譬如,“唉,我也不知道二太太是不是魔障了,她非說當初是我將珠大嫂子弄到了西面偏院裏,可珠大嫂子不是自願為珠大哥哥祈福嗎?”

又譬如,“二太太還說,她對老祖宗素來孝順得很,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兒媳婦兒,大太太好上千萬倍都不止。老祖宗之所以對二太太不滿,並不是因為二太太本人的緣故,而是我在從中挑撥。”

還有就是,“對了,蘭兒上次傷到了那事兒,我是全然不知情的。可二太太非說,這事兒是大老爺和大太太暗中謀劃的,還說我也有份參與。說到後頭,卻說璉二爺和老祖宗也都是知情的,是咱們合謀要害蘭兒。天地良心,我若有這樣的心思,只恨不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。”

王熙鳳說話原就是極為有感染力的,她這麽一番話說來,在場諸人都沈默了。

其實,換在其他時候,哪怕王熙鳳說得感天動地,賈母也不會全盤接受。畢竟,片面之詞的可信度原就是不高的。可問題是,當某人很討厭一個人時,哪怕再多的汙蔑之詞都堆積到那個人身上,都不會意識到不妥。更何況,王夫人之前的口碑太差了。

“好好,好個王氏。我倒是想要聽聽,她親自到我跟前說上一說!”賈母憤然道。

雖說是冬日裏,賈政卻早已急出了一頭一臉的汗,他原是想反駁一兩句的,可他雖不至於口笨嘴拙,卻是真的不是王熙鳳那種巧言善變之人。好在之後他聽到了賈母的話,心下略微一松,想著等王夫人過來了,自然就能把誤會解釋開的。

可前提是,王夫人得過來!

一刻鐘過去了,半個時辰過去了,一個時辰了,兩個時辰了……終於,天色完全暗了下來,各處的燈也都點起來了。雖說榮慶堂裏並不缺吃喝,可也得有心思吃喝呢。王熙鳳瞧著這有些不像樣,只好出聲讓鴛鴦吩咐下去擺膳。賈母倒是不曾阻止,甚至她本人還有心情用了一碗粥。等用罷晚膳,賈母才幽幽的道:“都散了罷。政兒你去將寶玉尋來,就說我不指望王氏能過來了,只求她別作踐我的寶玉。”

賈政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,冷汗更是一滴滴的往下落。偏生他完全尋不出半分借口來,只得應了一聲,轉身往榮禧堂而去。

既然賈母有話在先,那諸人也就都各自散去了。只是出了榮慶堂的垂花門後,王熙鳳卻聽得賈赦命邢夫人先帶兩個姑娘回東院,他則是繞道去了榮禧堂。王熙鳳只當沒看見這些,跟邢夫人道了別,便拽著賈璉往自家院子而去。

“我說璉二奶奶,你這又是作甚?大老爺能去瞧熱鬧,我也想去瞧。喲喲,你別拽我!璉二奶奶,鳳哥兒!放手!”

直到走進了自家院子,王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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